生孩子到底有多痛？

我伯父是个杀猪佬，小时候莫名其妙跟他去杀过一回猪，只见满场哼哼唧唧吱哇乱叫的大白肥猪，被人各自捆绑在案板上，嗷嗷待宰。若干年后当我被护士推进产房，直觉就想起了这一幕，这些浑身臃肿衣不蔽体的女同胞，也在各自的病床上喊着：医生我痛啊我好痛，痛死了是不是要生了？

除非你叫得实在撕心裂肺，医生才会跑过来摸一摸看一看，然后冷静地告诉你：生孩子没有不痛的，忍一忍吧，大家都是这么生的。

噢，这帮胆小怕事的娘们，不就是生个孩子嘛。我冷静地躺在病床上，只觉得实在太无聊了。晚上9点半破水，坐在电脑前写稿，忽然噗一下觉得体内有个水弹破了，一看凳子上全是白乎乎的液体，啊？怎么就要生了？此时是36周的最后一天，那天相当忙碌，从早上跟邻居老太婆因为琐事吵架报警，上午去医院排队拿号产检，下午做胎监，傍晚散步买盆栽，再载着我妈去外婆家吃饭，和表弟们笑哈哈说生还早得很。累可能是有一点点累，这天大概开了100公里，但是比起美国那名38周还跑完整个马拉松的超级孕妇，你说这一点点累算什么？竟然就要生了？

表姐曾经警告我说，如果你破水了千万别开车，知道吗？杭州有个孕妇就是这么死的。如果破水，就要躺着。遵从这样的警告，我一路从家躺到了医院，直到护士给我屁股下塞了个尿盆说，不准下床，只能躺着。当时绝望地看了眼尿盆：要躺多久，不会好几天吧？她笑了：好几天？三天以内你必须生出来。羊水在底下像温泉一样一股股冒出来，如果你跟我一样是个初产妇，一定会担心，要流完了吧？

放心，这玩意多得很，几天时间都流不完。但是作为病人，就是必须问点白痴问题来为难医生。医生啊，为什么我不痛？因为你还没开始宫缩。那什么时候开始宫缩？不知道，如果一直没有，就得打催产素。生孩子有很多种状况，犹如足球比赛，有人任意球破门有人点球射门也有人一个单刀，书上会告诉你，一般是开始规律疼痛见了一点红，这是胎儿快要出来的标志。很遗憾，我没碰到这种常规状况，只是仅仅羊水破了而已。对面床有个跟我一样情况的，一躺下来就说：我要求剖腹产。护士说：你不自己试试吗？她坚持：我要剖腹产，我怕痛。

说得好像我们这帮躺在周围，准备从阴道把宝宝捞出来的女人，都是铁血战士一般，只有她是怕痛的娇气的小公主。

喂，你知不知道，剖腹产会在肚皮上切一刀，还会在子宫上切一刀，要做麻醉要先禁食，术后不能起床，刀口还会痛？搞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女人会毅然选择剖腹产，好像只有这种手术才是高级的生产方式，台湾小明星又爱讲顺产会松啊。真的会松吗？以后有空再告诉你。

那个羊水缓缓流出的一夜，真是漫长。周围此起彼伏痛苦的嚎叫，当时我的肚子没有一点动静，听着这些惨烈的嚎叫，只觉得做助产士一定是一份艰难的工作。半夜进来一个女的，28周，医生问怎么会流血？女人说：因为我跟我老公打架。如果我是她，肯定会先逃命，早产儿进暖箱，一天费用三千人民币，怎么能生这种闲气？

那天晚上听到最美妙的声音，则是隔壁产房传来的婴儿啼哭声，有的小朋友哭起来真厉害，哇哇哇中气实足，有的像只耗子，吱吱两下就完了。我唯一的娱乐工具是手机，待产房禁止家属探望，手机上新闻来来回回都是邓文迪离婚的消息，收到邮件编辑说：能就她离婚写篇稿子吗？只好回复：恐怕不行，这几天太忙，走不开。如果手头有本书就好了，我这么想。打电话出去给我妈，叫她想办法送本书进来，被她破口大骂，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什么书？一如当年高考前我想买一套闲书。

第二天早上我丈夫乘着早班飞机赶到，他本来一直担心是不是能赶上看儿子第一眼，结果肚子纹丝不动，也不痛。只能挂上催产素，我也拿到了一本书，村上春树的《眠》，还有一个本子，一只笔。封面印着三个字：双子座。本来应该是巨蟹座的儿子，现在确定无疑是双子座了。我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吃了一碗馄饨，等待着传说中的疼痛。

翻开第一页开始看书时，痛来了，一阵一阵相当规律，一开始像痛经，后来疼痛加倍，开始痛得像被烫熟的大虾，拼命想蜷成一团，但只能继续直挺挺躺着最多变换个角度。隔壁床真幸运，从送进来已经开了三指，随后一直规律地继续开指，没到中午已经送进产房。我呢，痛成这样了护士跑过来一看一模，还是白卷，宫口一点没开。她瞟我一眼，好像怪我浪费她时间。

可是我真的开始痛了，这时候已经完全理解了周围这些唧唧歪歪的女人，因为我也痛得在呻吟，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孙悟空大闹铁扇公主肚子，在里面来回打滚，铁扇公主跪地求饶：孙爷爷我的好爷爷，饶了我吧。

直到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想上大号，知道吗？助产士最喜欢听到的叫声就是：医生我想上厕所！医生讲：大号小号？产妇说：大号。助产士就飞奔着过来，探头看看，哇，果然要生了。

我的助产士听到我要上大号，也跑过来，一看，立刻下判决：你要生了，剖不了啦。是的，我这个窝囊废，前半小时因为痛得要命，改变主意说我要剖腹产，哪怕医生说你再坚持下呀，我说不行坚持不了不想活活痛死。我丈夫在外面配合我签好协议，等着几小时后送手术室，没想到仅仅这么一点功夫，我已经从一指开到十指，真像留级生突飞猛进考了第一、

但是产房里其实没有那么多紧张气氛，尽管我觉得儿子随时都要出来了，他们依然慢悠悠地帮我收拾东西，慢悠悠地推我去产房，难道真不怕我立刻生出小孩？不过如果这样，助产士就可以省点力气不用帮你大声呐喊。

产房里就像真正的杀猪房，助产士们声嘶力竭喊着：加油加油，快了快了，使劲使劲！产妇痛苦地嚎叫，啊啊啊！我被推上产床时，隔壁正好是那个早就推进来的邻床产妇，她居然还没生出来，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一旁，一声不吭，让我断了打招呼的念头。

一个医生看了看我下面，转身招呼另一个医生，快点这个马上要生了，头都露出来啦。什么？！我一阵窃喜，这么快啊。当然，如果此时你站在旁边端详，肯定觉得那模样真乃人间惨剧。一个女人把两条腿蹬在产床上，双手抓住，整个人以相当奇怪的姿势，想要用尽平生力气，又因为一阵阵的疼痛，不时得调整下呼吸。脑袋里迅速回放一下那些电影中闪过的撕心裂肺生产画面，好，倒一下带停一停。我必须要说，整个过程其实没有那么恐怖，当你在用心做一件事时，根本忘记了别的事情。当我的助产士第三次大喊“用力”时，一个瘦小的婴儿呲溜一下出来了。

连医生都感慨：这个小孩可真小。旁边的护士说：你看他妈妈就挺瘦的，身上都没肉。谁能想到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夸瘦，居然是在产床上。

男孩，五斤三两，看好啦？是你的宝宝噢。护士抓着他的脚跟我说。我根本没看清楚，只觉得一阵失望，太小了，我可是身高174公分的大块头孕妇，怎么会生出这么小的婴儿？

知道吗？那些所谓撕心裂肺的疼痛，在小孩生下来后，真的慢慢都忘记了，只觉得还好，其实也没那么痛。当然，也可能是我的孩子太小了，产程太短了，整个孕期都有做运动，导致过程没那么艰难。

婴儿出来后，过了一会，胎盘被助产士狠狠按了出来，那个玩意看上去真是吓人，让你忍不住会想：妈呀，肚子里怎么会掉出来一团大肠？直观感受竟然是，好新鲜。

除了胎盘，整个人生都跟着变得相当新鲜。那本村上春树的《眠》，薄薄数页，在未来半个月内，我都没空看。等看完才发现，这个故事真好，家庭主妇忽然开始失眠，用睡觉的时间真正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时间，果然一语成谶。破水早产